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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醒来的时候，恐龙依旧在那里。”史上最短小说的作者，还写过什么作品？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恐龙依旧在那里。”
这是由拉美文学大师蒙特罗索写下的史上最短小说，仅由一句话构成，却饱含了狡黠的灵思。蒙特罗索还写过许多这样短小精悍、幽默睿智的寓言，轻盈的诙谐穿梭于字里行间，往往在不经意之间散发出致命的美。
本文为小说酒馆系列034篇，选自蒙特罗索的《黑羊》。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进他奇妙的文学世界吧。
▲奥古斯托·蒙特罗索·博尼利亚 （Augusto Monterroso Bonilla，1921 — 2003）出生于洪都拉斯，长大后加入危地马拉籍。其短篇小说以讽刺和幽默而闻名，他被认为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一代的重要人物，获得了多个奖项，包括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文学奖 （2000年）， 危地马拉国家文学奖 （1997年）和胡安·鲁尔夫奖（1996年）等。 诸多拉美文学大师如马尔克斯、波拉尼奥、卡尔维诺等人都对其倾慕不已。
01想当讽刺作家的猴子
丛林里曾经住着一只想当讽刺作家的猴子。
一开始它很用功读书，可是很快地它发现，要当个讽刺作家，它对人性还了解不深，于是它开始勤于拜访所有的朋友、参加交际应酬，用眼梢去观察那些一杯在手、心不在焉的宾客。
由于它实在非常风趣机灵而且八面玲珑，带给其他的动物很大的欢乐，所以无论它到什么地方，都受到盛情的招待。因此它把如何受到欢迎的艺术揣摩得更好了。
没有人不喜欢跟它讲话聊天。每当它出现时，不论是母猴或是母猴的丈夫或是丛林里其他的居民，大家都高兴地相迎。
▲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黑羊》绘制的插图
因此有一天它告诉自己：“我要写篇文章讽刺小偷的行为。”于是它把注意力集中在喜鹊身上。它开始非常热心地投入且乐在其中；由于它发现了喜鹊具有这种天性而为此讥笑不已，并不禁乐得爬到树上去。
但是它突然又想到，在热情款待它的动物社交圈里，有许多是喜鹊。特别是其中一只，猴子准备把它写进故事里。尽管它只想点到为止，但是它还是打消了写作的念头。
接下来它想写一篇关于投机分子的文章，于是它看中了蛇。事实上，蛇常常可以用它阿谀本事的不择手段来保位或调升更好的职务。但是有好几条，尤其是其中一条，肯定会感觉到自己被影射了，猴子于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接着，猴子想要讽刺那些被迫辛勤工作的动物，它打起蜜蜂的主意，因为蜜蜂每天盲目地工作着，也不知道是为何或是为谁工作。但是它得知一些蜜蜂朋友，尤以其中一只，觉得它们受到羞辱。最后它还好意地拿蜜蜂跟蝉作比较，发现蝉实在非常自私，每天只知道唱歌，又自以为是诗人，于是它又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接下来它想写文章批判性杂交者，于是它把心中的嘲讽念头对准那些出轨的母鸡，它们整天不安地走来走去无非是为了挑逗公鸡，可是猴子一想到这些母鸡当中有好几只都曾经接待过它，它怕会冒犯那些母鸡朋友以及让它们伤心，所以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最后它整理出一份完整的清单列举出所有人性的弱点及缺点，这样不会有矛头对准谁的麻烦，毕竟所有的朋友都曾与它共享过餐桌上的欢愉时光。
就在这时候，它决定放弃成为讽刺作家的念头，并开始写一些玄想及爱情之类的文章。但是基于以上种种，想也知道人们会有怎样的反应：大家都说它已经疯了，并且不再像以前那么盛情且心甘情愿地招待它。 02梦见自己是鹰的苍蝇
曾经有只苍蝇，每天晚上梦见自己是只鹰，翱翔于阿尔卑斯山和安第斯山脉之间。
刚开始时它简直乐疯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它开始有种沮丧的感觉，因为它发现它的翅膀太大、身体太重、嘴巴太硬、爪子也太过于粗壮。总之，这些身体上庞大的配件让它不能够惬意地流连于可口的蛋糕或人类的垃圾上，于是它痛心地对着房间的玻璃猛撞不已。
事实上它一点也不想在高空中或是自由的天际里翱翔。
但是当它梦醒回到真实世界，它又满心遗憾自己不是鹰以便能俯视山林，它深为自己是只苍蝇而伤心不已。就因为如此，苍蝇才会不安地飞个不停，一圈圈地转个不休，一直到夜里，才再一次缓缓地倚枕入梦。
▲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黑羊》绘制的插图
一开始，信心只在绝对需要的时候才移动山头，缘此，风景千年地屹立在那里。
但是当信心开始为自己广为宣传之后，人们才开始觉得移山这个念头很有趣。但是人们只是改变位置而不去移山，并且越来越难发现前一晚人们到底把自己移至何处。于是把事情弄得越来越难解决。
人们后来宁愿放弃信心，因此现在我们看到的山，一般来说，都固定在原来的地方。某一回，道路发生山崩，压死了几位旅人，这时有些人，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竟感受到一种轻微的信心。
04黑羊
许多年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里，有只黑羊被枪决了。
过了一个世纪，一群懊悔的羊在公园里为这只黑羊立了一座宏伟的马姿雕像。
从此以后，只要黑羊一出现，就将它们快快处决，以便让那些平庸的后代羊群也能够借此练习雕塑。
▲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黑羊》绘制的插图
很多年以前，有一天，猴子发现，所有的动物中，就数它的血统最有智慧，也就是说人类。
受了这个发现的鼓舞，它开始阅读家里尘封已久的丰富藏书，随着它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使它面对一些普通状况时表现得就像是重要人物一样。
由于它的不断努力，加上狐狸教它政治事务，猫头鹰和蛇教它一般常识，使得它在短时间内便获得长足的进步。
如此一来，面对周遭一些无知者的惊叹，它的声望很快地便扶摇直上。直到有一天，它的朋友和敌人齐声欢呼拥它为狮子的秘书。
但是，就在某个失眠的夜晚（自从它发现自己这么有学问之后就开始有的症状），猴子更有了耸人听闻的发现：那就是不公平。狮子就凭它的力气和别人对它的惧怕就当它的老板。而它自己呢？根据它不晓得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只要它想的话，再多加一点的毅力，它就可以重写一次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却只是个小小的属下。
第二天一早，它武装起自己的心情，并一次一次地清喉咙，以超过一小时冗长而又引经据典的理由，向狮子提出它们的角色必须互相对调的道理。
因为任何人随便想也知道，它的血统给它的庇荫有多大，当然啦，特别是在智慧方面。而狮子呢？它的目光被一只飞行的苍蝇所吸引，视线几乎没有一分钟离开屋顶。
狮子完全同意猴子的提议。就在这时候，它把皇冠换成了笔，并且把头探到阳台上向全城及全世界宣告政权的转移。
从那时候开始，当猴子向狮子下达命令的时候，狮子总是点头同意，并且换也不换位置地蹲坐在它的爪子上。猴子则偶尔会以狮子没有完全听懂命令或是演讲稿没有撰写好来谴责狮子。
这样的事情经过了两三次，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在新国王身上，也就是说在灵猴身上，没有一处不布满血迹和惨不忍睹的伤痕。
最后，猴子几乎是跪着向狮子哀求，让一切回到原点。对于猴子的哀求，狮子和千年以来的众狮没有两样，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点头称是，同意一切回到和从前一样。
于是狮子收回皇冠，把笔还给猴子。从那时候开始，猴子保管笔，狮子则拥有皇冠。 06乌龟和阿喀琉斯
终于，根据上星期的电报，乌龟抵达了终点。
在记者会上乌龟谦卑地承认它经常害怕失败，因为它的竞争者经常踩到它的脚后跟。事实上，仅仅是亿万分之一秒之差，一如对芝诺的诅咒，阿喀琉斯已经赶上了。 07最后不知道该变成什么颜色的变色龙
很多年前，有个遥远的国度，位于某个茂密的丛林中。
那个时候政局非常不安，有一只变色龙来到这个完全混乱的国度从政。其他的动物，自从在精明的狐狸指导之下，知道变色龙会因环境而改变身上的颜色之后，就开始产生抵制的行动；也就是每天日夜不分地在口袋里，装了几块不同颜色的玻璃，以便抵制变色龙模棱两可与虚伪的本质。
方法是当变色龙深紫色的外表，因为某种特殊情况需要变回原来的颜色，比如说蓝色时，其他的动物会从口袋里拿出一片红色玻璃，它们就由这片玻璃来看变色龙；虽然变色龙的身上是蓝色的，但对于其他动物而言，变色龙还是深紫色的。当变色龙原先的颜色是红色的，由于特殊的目的使然，必须变成橘红色，其他的动物便使用相对的颜色对付，于是所有的颜色看起来都跟原先一样。
这还只是基本的颜色而已，从此之后，经过一传十、十传百之后，没有一只动物出门不带着一套玻璃，以便当狡猾的变色龙即使是变成浅灰色或是蓝绿色，或者是任何未被定义的颜色都能来得及应付。为了应对变色龙所变的颜色，其他的动物必须准备三四套甚至五套有色玻璃出门。
▲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黑羊》绘制的插图
但最有意思的事情是，变色龙认为所有的动物都跟它一样，于是开始采取跟大家同样的方式。这时大家可以在街上看到所有的人都在街上根据当时的政治气氛，或是白天和夜晚的某个时刻哪方的政治占优势而把玻璃拿进拿出，以便改变颜色。
这样的结果将会带来危险而令人困扰的语言沟通问题，一些聪明的动物注意到，如果不制定一些规范的话，这种情况将会带来全面性的毁灭；若不加以规范，所有的人都会瞎掉或完全迷失。
它们想重新建立新秩序，但是除了那些为了这个目的而设立的规则之外，还有一些不成文法提到非常巨细靡遗的规则细节。例如，它们当中如果有人一时情急，找不到适当的有色玻璃来伪装，或者是为了发现别人真正的颜色，只要符合当时的需要，它们甚至可以跟敌人商借玻璃，一如一些最文明先进的国家所为。
只有当时是森林之王的狮子，它一再地嘲笑其他的动物，虽然它有时候也玩一玩它们那套玩玻璃的把戏，但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从那时候开始流传一句话：
所有变色龙的颜色，都是根据它照的玻璃颜色而决定的。 08其他六位
传说中有个遥远的国度，几年前曾经出现过一只猫头鹰，这只猫头鹰致力于冥想，并且挑灯夜战地阅读，思考，翻译，演讲，写诗和写故事、自传、电影史、演讲稿、文学类散文以及其他的项目。最后它几乎通晓人类所有可能具备的各种知识。由于它是如此知名，使得当时的仰慕者，在没有打听其他六位是谁的情况下，就立刻封它为全国七贤之一。 09爱做梦的蟑螂
有一回，一只名叫格里高利·萨姆沙的蟑螂，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叫做弗朗茨·卡夫卡的蟑螂，梦见自己是个作家，写关于一位叫做格里高利·萨姆沙的职员，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蟑螂的故事。
▲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黑羊》绘制的插图
10括号（）
有些时候到了夜晚，跳蚤独自地冥想：如果失眠这种毛病像现在一样地让我睡不着，我只好起来看书，并且边阅读边做眉批，思考我身为作家的使命。
我久久地望着天花板，某些短暂片刻想象着我是谁，例如想象我从明天开始变成卡夫卡将会成什么样子（当然啦！如果没有他十分令人同情的生命经历）；或者我是乔伊斯（如果没有他为了尊严地活着而忙着为生计奔波）；或者我是塞万提斯（没有他一生贫穷所带来的种种不便）；或者我是卡都洛（没有他一生为女人所苦的喜好）；或者我是斯威夫特（没有他变成疯子的威胁）；或者我是歌德（没有他得在宫廷谋生这种令人同情的命运）；或者我是布罗依（没有他那义无反顾地为妓女牺牲奉献的倾向）；或者我是梭罗（没有什么跟什么）；或是索尔·胡安娜（除了一切什么都是）。
总而言之，绝对不可以是默默无闻，并且永远得是自己，永远属于地上荣耀的崇高时刻。
11狐狸比较聪明
某天，狐狸感到非常无聊，甚至有点忧郁，而且身上又没有钱，于是它决定要成为作家。它说做就做。因为它最痛恨的那种人就是，经常说要做这件事或那件事，但是从来都没有去做到。
它写的第一本书反响很好，得到很高的评价，所有的人都向它祝贺，并且很快地便译成数种畅销语言。（虽然有些地方译得不是很好。）
第二本书的反响比第一本更好。在那遥远的时空里，许多美国学术界知名的教授纷纷热烈地撰文报道，他们甚至写书评论有关狐狸所写的书的书籍。
从此，狐狸感到心满意足，并且好几年没有再出书。
但是人们却开始窃窃私语，不断地说：“狐狸到底怎么了？”当人们又准时地在酒会上见到狐狸时，便走近跟它说话，要它继续再写书出版。
“可是我已经出版两本书了！”狐狸带着倦意回答。
“这是不错，就因为如此，你应该再出版别的书！”人们回答它。
狐狸不再答话，但心里想：“事实上这些人想的就是要看我出一本烂书，可是我是一只狐狸，我才不会上当呢！”于是它再也没有出版过书。
文字丨节选自《黑羊》，[危地马拉]奥古斯丁·蒙特罗索 著，吴彩娟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图片丨来自阿根廷画家米盖尔·卡里尼为本书绘制的插图编辑丨Ci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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