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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时的四川,谁不是江湖里的一粒草芥?

田也 楚尘文化 2021-03-31

《苔》是90后四川作家周恺的首部长篇作品。


这是一部令人惊叹的小说——周恺精研家乡(四川乐山)的方志、族牒、掌故、民间故事,立体式地复活了晚清四川的民众江湖,精细而浩瀚地复活了那些数不清的命运。应了书名的内涵:小人物命如苔丝,却卑微前行。


作家阿乙如此评论:“90后是骄傲的一代,周恺在这一代出来得晚,但地位非常重要,可以说是一位现象级的人物。他必将像过去的韩东、北岛、张枣、格非、余华一样,在三十岁之前就成型。”


    


人生是久长的,似若江河,不可逆返,流过一地,便该往下一地去。可也总有个尽头,汇入湖海可算得善终,并非每人都有这等好运气,绝大数河流终是汇入另一条河流,绝大数人终是汇入另一人的生命里,借由另一条河流继续流淌,借由另一人的生命继续活着。


——周恺《苔》


周恺,1990 年生于四川乐山。2012年在《天南》发表小说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2013年获香港第五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苔》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在我们的时代里,宏大叙事早已大江东去,好像每个人都只能驻足当下的生活,与日复一日的枯燥缠斗。只有偶尔回头看一看,才会感受到,原来时间丝毫不留情面:每一个巨大的当下时刻,在回头观望时间的一瞬,都被压缩打包,杂乱地扔在那里,变得渺小且不值一提。

 

如果回头观望得再久一些呢?

 

周恺把时间线拉长到了清末,在国之将亡的几十年里,世事如风,众生如苔。每一个人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被无意识地卷入历史之中,突然成为见证者、参与者,而后突然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在世界上走过一遭,未来的种种,都再与他们无关。


《苔》周恺 著,中信出版集团丨楚尘文化,20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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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


《苔》的故事发生在晚清年间的嘉定城(今四川乐山),澧州州判李普福回籍后,于白庙场办起了福记丝号,虽然他娶了六房姨太,但却乏嗣无后,碰巧又听闻桑农刘基业屋头出了一对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婴,便抱养了一个过来,取名李世景,并许以刘基业管事一职。

 

故事从这里便开始分岔。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同处于四川嘉定,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李世景与刘太清的命运,其实也正对应的故事的两条主线,一面是名门望族的由盛转衰,一面是底层社会的动荡不安;李世景被抱入李家成为土豪继承人,最后资助革命党。刘太清则留在底层成为石匠,最后变成绿林山匪。

 

在这两条线之外,整本书的故事穿插了甲午战争、义和团运动、新学的兴起、科举的终结、保路运动等历史事件,把大清政权的危机、反对派的滋长、秘密会社的活跃、地方秩序的迭代、大家族没落的故事,渐次编织在周恺的家乡地理的经纬网络上,把嘉定这个地方的二十多年的嬗变浓缩于一册书写。

 

《苔》的很多故事和人物都是根据史实、当地县志等历史资料改编的,比如书中的“廖汝平”的形象,就参考了经学大师廖季平。


整本书的背景似乎很宏大,但是依然是从每一个人的命运入手的。生命对于那个时代而言,细如苔丝,一文不值。故事的最开始,李普福为了让刘基业把孩子过给自己,同时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做工,要“拿根小辫子来逮到”,便唆使刘基业像纳投名状一样杀人以后栽赃嫁祸:

 

刘基业把她背回济水池的围墙里,靠墙歇了一阵,细细瞅她的面容,撩开她的衣裳,摸到腿腿冰冰凉,摸到胸脯也是冰冰凉,摸到脖颈还有微微颤,就从麻袋里掏出索索,紧紧地又勒了几下。他把尸体装进麻袋,担怕有气味,又拴了口,坐下来,回想一遍有没有留把柄。直到这刻时候,他才心虚起来,幽幽的池水里癞疙宝在叫唤,云间筛出一丝月儿光,他想,干了这一趟,就再也没的事情难得倒他刘三儿了。


《苔》的故事里,人物都像是棋子,都是被他人、被社会所操纵的。李普福有六房姨太,个个都只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而他自己也要时刻提防着姨太们暗藏二心。姨太们死的死,丢的丢,李普福最终还是在病逝以后被三姨太变卖了家产;刘太清是李世景的同胞兄弟,在李世景决定与税相臣一起革命后,利用刘太清手下的绿林好汉,抵挡万全营的军队,死伤不计其数。

 

忧心忡忡的练丁些丝毫没有察觉到林子外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已被死亡包围,兴许有一些人未能抵抗住困意,坠到了梦乡里,兴许另一些人仍鼓大着双眼,但他们注视着的不是当下黑黢黢的周遭,而是愈来愈缥缈的往昔的寻常日子。子弹是一片片打进来的,倏倏地击碎了梦境,倏倏地击碎了幻象,人是一排排倒下的,没来得赢呻唤一声,便软塌塌如泥土一般委地。反应过来的练丁赶紧拿起枪,或扑到已倒下的尸体后,或背靠树干,可子弹从四面八方穿进来,哪还有藏身之处。


……

 

据各幸存者回忆录记载,此度举事,仅在册党人就有两百余人牺牲,这还未计入在石堡湾及宋家村被集体焚烧或葬入万人坑的无名练丁与哥佬。


纵观全书,只有“人命轻薄”四个字,随时都有人死去,随时都有人消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都已经死掉了。


哥佬会是近代中国活跃于长江流域,声势和影响都很大的一个秘密结社组织。在四川和重庆的被称为袍哥,对清朝末年的革命有着巨大的影响。


◆ 02 过往是一场大梦,缠绕着每个人 ◆


在动荡的历史背景下,家族里的每个人都心怀鬼胎,命运轻飘飘的,悬在半空,每个人也都是轻飘飘的,好像时刻都被不安所包围。不安就会做起梦来,就会把眼前的一切当做心中所想。

 

《苔》中对于每一个关键人物,似乎都有梦境或者幻觉的描写。这一切都源自于人物内心的恐惧,每一次做梦,都是过往与未来的冲突。抛起硬币的一刻,其实已经知道了选择的结果,梦中出现的所有动摇,其实都是人物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比如刘基业与老爷李普福的幺姨太通奸以后,怀疑事情暴露,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

 

他猛一抬头,李普福板起脸,模样阴森森的。他想,老爷浑身都是心眼,猜得透一颗,猜不透另一颗,站在天坝头,远远地看了眼幺姨太的窗户,亮着,再看,看到影子印在纸窗上,那影子扩散,散成一张长满水草的脸。这天晚上,他哪还睡得着,闭上眼,便胡思乱想:一会儿,老爷的洋烟斗敲打他的脑壳,天旋地转;一会儿,他在往下沉,背上捆了石头,手脚动不到,鱼肚子拂过鼻尖,那团水草贴过来,从他的额头舔到他的脚,草巅巅托住他的卵米子,他吸不到气。


这种恐慌在他的梦境中展现出来,伴随着他日后的所有生活,也正是因此他才开始用鸦片麻痹自己,是他偷窃哥佬会钱财、倒卖东家丝绸的转折点之一。


 《苔》新书发布活动现场,从左至右嘉宾依次为何同彬、周恺、阿乙、欧宁


再比如李世景远亲兼好友税相臣,治学于传统的书院,却在舅舅的影响下,首次接触到了西学。在老师袁山长口中,西学是邪门歪道,又加上整个社会对外国人的妖魔化,他在跟随舅舅拜访美国人赫叶士的印书馆以后,内心也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赫叶士白天说的话,又在税相臣脑壳里回现了一遍,书上的方块字像是一个也不认识。他去吹灭了灯,一会儿便入了眠。前半夜,他梦见他们在一艘大船的底舱,有他和李世景,也有舅舅和舅母。船身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上头的人喊磕到了,底舱开始浸水,刚开始只有小指大的孔,后来变成拳头大。舅舅让他和世景去堵,舅母正哭着,嘶喊着,可是他们堵了一处,另一处又在漏水,来回跑了几十趟。舅母不哭了也不喊了,只留下哗啦啦的水声。


税相臣醒过来,身上冒了一层盗汗,他听到舅母在说话,舅舅用鼾声回应,舅母在跟哪个说话?后半夜,他梦到的是赫大夫那间上锁的黑屋子。在梦里,他从门缝往里看,字模齐整地摆在架子上。印工取出十几个,排到木框里,覆上一层纸,拿刷子一扫,字就印了上去。印工把纸牵起来,他瞪大了眼睛去认纸上的字,一个也看不清,纸开始流血,然后架子上的字模开始哭,再瞪大眼睛去看,哪是啥子字模,是一排排的娃娃脑壳。


而税相臣作为最终革命组织的重要成员,接触西学是他新意识的启蒙。西学与他固有思维的冲突,对于年纪尚小的税相臣来说是很大的刺激,新的世界开始生根发芽,四书五经为他塑造的世界观,也已经岌岌可危。

 

旧时代的小地方,本身就带有一种天然的魔幻滤镜,在每个人心中,都根植着神鬼妖佛的信仰。


所以做梦是必然的,出现幻觉也是必然的。这些东西把整段历史蒙住,历史就不再像教科书上的“根本原因”、“直接原因”那么条理清晰,每个人都是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而正是这些光怪陆离的魔幻因素,才让当时的事情产生驱动力,才让当时每一个人得以成为稻草。


◆ 03 这是一部四川乐山的方物志 ◆


作者周恺是四川乐山人,这也是他选择清末的嘉定作为故事发生地的重要原因。其实《苔》的语言以及故事,都与莫言的《檀香刑》有类似之处。


整本书都是用当地方言写成的,其中穿插了大量的民间传说、山歌小调、地方俚语。周恺在访谈中也提到,现代汉语的表述中有很多外来词语,为了让行文更接近当时的地方方言,他尽力的规避了很多新词,也将一些词语替换成了当时的说法,比如“北亚美利加”(北美洲)、“新嘉坡”(新加坡)等。


▲《檀香刑》为莫言创作的小说,讲述了清朝末年山东当地起义军抗德的故事,以山东方言行文,《苔》的时代、故事背景,与其有很多共通之处。


书中还涉及到了很多风俗习惯、袍哥礼仪、江湖黑话,这种用故事复原历史的形式,比起文献,更能把读者带入更逼真的历史现场。书中在描写春会的时候,是这样讲的:

 

春会是闹给菩萨看的,知县免了官礼。狮灯直接从人群中蹿出,再是草龙,一番唱闹,四名汉子抬着春牛登场,这春牛是照着历书上的春牛图塑的,比真牛还大。县官乡绅举杯,百姓称奇,春牛落到公案前,再上尺方红漆木匣,内有百谷,置于牛头的木榻之上。最后是泥童子,这童子叫芒子,手握竹竿,竿梢吊等粗的蚕丝与麻丝,放在牛尾,做鞭打样。伶人打扮的人喊着“皇恩浩荡,庇佑苍生”亮相,这人就是春官,着赏赐的官帽、官服,四方来的百姓都伸长脖子,他们赶来,就是要看这一出卜测。


春官打火镰,引燃蚕丝、麻丝,蚕丝燃尽,麻丝半截熄了火,兆示今年丝价比麻价贵,李普福起身敬酒。再卜百谷,开木匣,匣子里的谷种先前已经刮平,若是打了冒冒,则预示来年丰收,反之歉收,春官道:“黄豆、胡豆、麦子、谷子。”吃了定心符的庄稼汉应:“皇恩浩荡。”撤下红匣芒子,上绳鞭,春官举臂挥鞭,道:“一打春牛头,儿子儿孙做王侯。”看客唏嘘,相互打趣。“再打春牛中,嘉定全景好丰收。”县官乡绅共举杯。“三打春牛尾,县治百姓不劳累。”敬酒鸣炮。李普福说:“鄙处备有酒菜,诸位乡邑移步,好吃好喝。”


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基因,乐山方言就像是这本书的密码,而人物则是解锁整本书川蜀特质的另一关键因素,话要从人的口中讲出来才会足够生动,否则面对苍白的方言文字,如果不是当地人来阅读,我们是无法直观感受到所谓的地方气息的。

 

电影《让子弹飞》改编自四川著名作家马识途的小说《夜谭十记》,所以上映同时也推出四川方言配音版本,更能体现出作品的精髓。


《苔》中的人物,在方言与环境的包裹下,个个都充满了川人的质感,或是精明狡黠,或是泼辣果敢。比如在长夫人设计陷害幺姨太与鲁副手时,杀人的果断直白,死去的干净利落,都能直接让人感受到那一股野性与冲劲:

 

鲁副手说:“赶点走哦,幺姨太。”她又走,看到两个身影,三个身影。她说:“鲁师,你害我,你不叫话。”

 

李普福一喊逮到,两个家丁便冲出去,亮出刀子。幺姨太丢下包袱,转身跑。鲁副手站在原地,他想笑,笑你幺姨太咋个跑得脱。一刀子插进去了,插进去,鲁副手还不晓得咋回事,回过身,又是一刀子,连插四刀,鲁副手吊着家丁的肩膀,道了一句:“日你的先人。”

 

都走出去了,只有三姨太不肯站出去,她还躲在林子里,站在一株树的后面,让树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四姨太在掐五姨太的手,五姨太挽着李普福的手,李普福的手在抖。李普福走向鲁副手的尸体,一口浓痰吐到他的狰狞的脸上,骂道:“个狗杂种。”


周恺如同一个当地的说书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乐山方言,把整个故事娓娓道来。而故事中繁杂的人物,既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更是讲述者。街头巷尾大摆龙门阵的黎民百姓,七嘴八舌的传扬着大小事情的细枝末节,千头万绪,真假莫辨。没有人会去深究,也没有人真正在乎自己是否真的会成为历史的一分子,每个人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四川嘉定人而已。

 

正如欧宁在序言里所说,他们都只是动荡时代里如苔草般附土求存的生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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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周恺 著,中信出版集团丨楚尘文化,2019.5


文字田也;引用部分选自《苔》,周恺 著,中信出版集团丨楚尘文化,2019.5

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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